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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补牙的颜色是灰色的)

  ★《忌讳之爱》

  ★作者:杨林文

  第一章: 积雪消融

  季节是变得愈加反常了。

  今年的冬季就意外地缩了一长截。云遮雾绕的狄史伙普山上,往年还是厚厚的皑皑积雪,这时就已开始融化了,露出了黛色的山林和赭色的土壤。惟有背阳的阴沟里,还顽固地残留着一堆堆、一绺绺的积雪。月夜里望去,好似寨里一个刚掺白发的人头。融化的积雪,浸进厚厚的积叶和广袤的土地里,便催生出了大地一片的嫩绿。往日盘踞寨里,贪婪地啃咬人们肌体的肆虐寒气,踪迹日渐难寻了。洋溢在寨里的,是动物鼻息那种暖暖的气流。这股暖流,瞬间唤醒了许多沉眠的东西:大地的生机,人们的亢奋,甚至动物们热烈的情爱。

  母猪凼寨子里,最先感觉到季节提前更替的是阿苦阿妈。

  阿苦阿妈成天吆着家里的那十几只羊子,去寨边的山坡上放牧。脚下踩着的硬梆梆的泥土,在不知不觉中松软潮湿起来了,从脚趾间不时冒出一股股的泥浆。刚出圈的羊子还没走出寨子就已赶不走了,只顾打着响鼻低头沿路贪婪啃食。阿苦阿妈凝眸细视,才明白是沿路的枯草下,早已怯怯冒出的密密嫩草,束缚了羊脚;同时也感觉到金灿灿的朝阳照在身上开始有了暖意。阿苦阿妈疑惑回顾,寨东头迎着朝阳的那片柏树林,枝头上钻出了嫩绿欲滴的叶芽儿。

  这片柏树林,可算是寨里每年春耕的参照物。每年这林子的叶儿长大泛红的时候,正是寨里春种的开始。按往年的日辰,这柏林的叶儿是要再过两个月才开始偷偷冒芽的,可今年怎么这时候就匆匆地冒出了一大片?且看那阵式,那叶芽儿也用不了十天半月就长大泛红了。

  在这古老山寨生存了几十年的阿苦阿妈,很是吃惊了。今年的冬季怎么去得这么早,春天又来得这样快?在她七十多年的记忆中都是冬天走得迟,春天来得晚,可今年是怎么啦?还没感受够冬天的寒冷,它就像个贼样悄悄溜走了。

  季节的这种异常变化,起先还是让阿苦阿妈愕然又有些不知所措,但寒冬早去暖春提前,毕竟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。阿苦阿妈觉得这一定是个兆头。她寻思这季节是不是也和人们过的日子有关,和过去的日子比起来,现在的人们已不再饿肚皮冷身子,人们的日子好过了,季节也就自然跟着变化,冬天变短春天变长了?阿苦阿妈暗自骇然自己差点没留意住这季节的提早更替,更庆喜自己是全寨第一个捕捉春天早到的人。看见浓浓的严寒渐渐离去,活泼的暖春悄悄到来,在放牧的山上,阿苦阿妈有些按捺不住身心了,她担心别人也和她同时捕捉住这早春气息,而从寒冬赋予的懒惰中走出来。

  阿苦阿妈决定今晚要及早收羊回家,把这早到的春天信息告诉家里的儿子儿媳们,指令儿子儿媳们,趁别人还未察觉,快忙开冬去春来后该忙的农活,争取今年比别人家有个好收获,要赶上甚至最好要超过别的人家。阿苦阿妈承认,自己家现在的日子是比过去强多了,但在这个二十多户的山寨里也仅算是中下偏低,为此还不断受到寨里那些富裕人家的鄙视和欺负,特别是邻居阿西阿妈的仗富凌人。

  沐浴在这及早到来的融融春意里,阿苦阿妈咬牙狠下心了,她要发动和带领儿子儿媳们,抓住这天遂人意的季节变化,一定在一两年之内赶上别的富裕人家,特别要超过阿西阿妈的儿女们。

  如此想定后,亦步亦趋跟在羊子后面的阿苦阿妈,不免有些兴奋地抬头望了阿西阿妈她们那屋子。可这一望却使阿苦阿妈突然回到了隆冬时节,身心骤然寒冷,不住微微颤抖起来。

  阿苦阿妈看见了穿戴一新的阿西阿妈,正走出自己那个漂亮的横板房,沿寨间的木栅栏道有意朝自己走来。怔愣片刻后,阿苦阿妈回过神来,忙赶起羊子来,想躲避开阿西阿妈到另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去放牧。可眼前的萋萋芳草赶不动贪婪的羊子。还没挪动一步,阿西阿妈已经走近了。老远就打起了招呼:

  “阿冉,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,你怎么想要避开我啊!”

  “哎呀,原来是阿米!”阿苦阿妈佯装惊讶后,一丝冷笑,“你又不是癞子,我怎么会避你呢?我是还没有看见你朝我走来呢。”

  “我是见你在这里放羊后,想过来挨你坐坐的。”

  “我也正盼着有人来陪着说说话呢。”

  阿苦阿妈强颜欢笑望着走拢来的阿西阿妈。

  阿西阿妈的裙子裙褶很细密,用一块宽而长的灰蓝色布做裙下摆,一段窄而短的淡蓝色布料接中间,青色布料做裙上腰;上身黑色登草绒宽袖外衣里套着收领的几件新衣服,头戴棱角分明的崭新硕大的青色罗锅帽。阿西阿妈的这身装束,在午阳的晖映下让阿苦阿妈很是炫目和刺眼。她不由低头眯了眯眼睛,却又触目了自己那身破旧的衣裳。

  阿苦阿妈的身上都是儿媳们废弃后她捡来穿上的:白布做裙下摆的裙子,已肮脏和缝补得看不出原色了,特别是头上的罗锅帽,早已失去棱角和原色,有几绺白发从破烂处探出了头。古老的规矩是彝家女人的罗锅帽是再脏再破也不许洗补的,不然,肯定被阿苦阿妈缝补得补巴重叠了。天壤之别的外在装束让阿苦阿妈相形见绌, 感觉到阿西阿妈成了头上的骄阳,自己却是狄史伙普山上阴沟里的残雪,心里便对阿西阿妈产生了莫明的仇恨,仿佛她和阿西阿妈不是俩表姐妹,而是世代的仇敌。

  阿西阿妈是舅舅的女儿,阿苦阿妈是娘娘家的女儿。这对同龄表姐妹嫁在同一个寨子,还居住在寨子中间做了邻居。俩人向来都相亲相爱,不见面不吃饭不喝汤的,正像寨里人所说的那样,俩人是长着同一个心的。可就是这么一对很友爱的表姐妹,到了日落西山的人生暮年时,就开始隔膜、疏远甚至仇视起来。表面上她们和过去没有两样,照常在来往和走动,互致问候,但明眼人一看这种亲情仅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层薄油。表姐妹俩都在寻找造成她俩间眼下这种外热内冷的原因,结果都是把过错找在对方身上。阿苦阿妈在心底里认为,是她阿西阿妈太自己看重自己了;阿西阿妈却思忖是她阿苦阿妈自己过分小看了自己。但尽管在内心里是如此地鄙夷对方,然无法否认的亲戚关系,没有中断她们间的来往和亲热。

  “没有什么事可做,坐着又寂寞得很,所以又来找你了。”满脸笑意的阿西阿妈一路说着走来。

  阿苦阿妈分明感觉到,从对方一脸的皱纹里冒出了无法掩饰的得意之气。阿苦阿妈明白,阿西阿妈又是有意来给自己显贵了。心里涌来一丝凉意:“阿米,才几天不见我也想你的,正盼着你来呢。”

  阿西阿妈和阿苦阿妈便走到了羊群旁边的一块草坪上,挨着坐了下来。

  刚一落地,阿西阿妈就带着痛惜的责备声说道:“你这些儿子也是怎么的,让你一个阿妈嫫苏来成天放羊。”

  这个山寨的古老习俗都是阿普牧羊阿妈放猪,可阿苦阿妈的老伴阿苦阿普早已去逝了,在家里的两个儿子都不愿放羊子。放羊子的重担便只好落在了阿苦阿妈的肩上。但阿苦阿妈却说:

  “在家的两个儿子都争着要放呢,可我闲着没有事情做是会难受的,所以,我就争着来放了。”

  阿西阿妈听了更是得意地说道:“我也是一样闲不住的,多次说了要给两家儿子放放猪的。可两家儿子都说现在又不缺吃少穿,不必再去劳苦了,他们宁愿用钱请别人放,也要我坐着享福呢。”

  “我的儿子也是这样说的,可阿米你知道的,做惯了的人只要还动得了,却突然要她歇下来吃闲饭是不自在的。我是到死也不会听儿子他们的,无论他们怎么劝说,我都要抢点事来做。你想,放羊又不费劲,我这十几只羊子是比猪儿还好放呢。”

  阿苦阿妈最后这句话倒是不假。

  寨子四周都是荒坡和山林,草木葱茏茂盛,是天然的好牧场。家里的这十几只羊子,似乎也体验阿苦阿妈的年迈,总算乖驯,不像别人家的羊子叼嘴满山遍野地乱跑,吆往某处后它们就低头觅草啃个半天。寨里人都惊羡说,那羊子是让阿苦阿妈给驯牧得像猪样乖顺,听话了。

  “阿冉,可能你还不知道,人这个东西呀,是想惯成什么样就能成什么样,我们彝家那句谚语说的‘要成主子易,想变娃子难’果真不假,只要闲惯了就会闲得住的,不愿去劳手劳脚了。只是阿冉你还没有闲下来享过福,你才体会不到这些,不信的话,你学我样一事不做,坐下来吃现成的,你就明白它的好处了。”

  阿苦阿妈却不以为然了:“过年猪儿睡着吃现成的过不了年,人活着吃闲饭也会命不长的。”

  阿西阿妈半讥半讽了:“看来,阿冉,你是一个自个儿找劳苦的人呢。”

  “上天要我这样活,有什么法啊,阿米!”

  俩人一时语塞。阿西阿妈才趁机从衣包里掏出一块红糖,递给阿苦阿妈:“来阿冉,孩子些不听我劝阻,买些糖来,我一人堆着吃不完,就给你带一块来了。”

  阿苦阿妈心里渴求面上却不屑地推辞道:“哎哟,阿米,你不知道,我屋里也有我克古惹给我买来的,成堆地放着呢,我都不喜欢吃,特别是这种红糖,里面有不少的砂子,碜牙。”

  阿西阿妈皮肉下一丝冷笑:“是不是你嘴里没牙,吃不起了?”

  阿苦阿妈有些不悦地沉下脸来:“这东西有什么吃不起的?只要想吃的话,我是连铁都能吃得下的。”

  “我吃起来都不碜牙,你吃起来怎么就碜牙了?可能是你克古惹给你买的是不干净的。你就吃吃我这个看看,根本不会碜牙的。”说着,把那块马蹄形红糖强行塞进了阿苦阿妈的怀里。

  阿苦阿妈看到推辞不掉后,把红糖端详在手上,不屑一顾:“阿米,你不知道,我克古惹给我买来的比你这个红糖还红亮些,不信,我哪天也给你带一块来。今天你给的这个我就带回去哄孩子们吧!”说完,做出很不情愿的样子,把红糖放进了衣包里。

  阿西阿妈满意地微微一笑后,触目望见了阿苦阿妈的那双赤脚,现出惊讶和怜惜的表情:“呀,阿冉,你怎么一惯都打光脚板。难道脚不冻吗?你看我------说着,有意把她那双青色布鞋里面的棉袜,往上拉了拉,说:不说是不穿鞋子,连鞋子里面套两双袜子都冻得有些受不了。”

  “阿米,你以为我没有鞋子?我克古惹给我买来的那双布鞋,比你这双好看多了,只是……”阿苦阿妈故意停了停。

  这回,阿苦阿妈说的到是实有其事。大儿子克古惹在他工作的汉区,给她买来了一双既好看又软和的青色布鞋,只是阿苦阿妈舍不得穿,冰天雪地里也宁肯赤脚受冻,准备把鞋子留着死时做寿鞋。但阿苦阿妈却这样回答阿西阿妈:“只是,从小没有穿过鞋子,穿上鞋子后反有些不习惯走路呢。”

  阿苦阿妈说着,赤脚不由自主地缩回了裙下摆。

  寻找不到阿苦阿妈的那双赤脚后,阿西阿妈的目标自然落到了阿苦阿妈的那身破旧衣裙上,做出很亲昵的样子,指了指阿苦阿妈的肩膀说:“阿冉,你怎么不像个有儿子在山外工作的母亲,始终舍不得丢掉这些破衣烂裳?”

  “阿米,你以为我克古惹没给我买新衣裙?他可给我买了一大堆呀,只是我觉得‘衣服还是旧的暖’,才舍不得换掉这些旧衣裳的。看看-----”阿苦阿妈略一停顿后,暗自思忖得刹一刹对方的那股得意劲儿,便接着说,“看看,这衣裙又不是穿不得了,想想我们以前可穿过什么样的衣裙啊!”

  阿苦阿妈的这席话果然见效,阿西阿妈的那股得意劲儿瞬间收敛了许多。毕竟,在几年前,阿西阿妈同阿苦阿妈一样,眼下穿在阿苦阿妈身上的这一套,在当时也是无法想象的。

  阿西阿妈不由难堪地笑了笑:“当然啰,过去的日子里无法再提的。可阿冉,现在社会不同了,我们的晚年算是碰上了好时代,不好好地吃穿一下是不甘心的。想想我们都已到了‘老树长崖边不知早倒还是晚倒’的年岁了,谁知道什么时候死啊!”

  “是啊,阿米,我们都有福,年老了才遇上好社会,时代好,日子好了,人是会愈长愈年轻的,不会早早地死去的,过几年后再吃好穿好,舒舒心心地活几年也不迟的。”

  阿西阿妈明显感觉到阿苦阿妈话语的不悦,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的阔气太盛。要知道,虽说她阿苦阿妈有个吃工资的儿子,可阿苦阿妈膝下的所有儿女,都靠这个吃工作的儿子在养活着,所以,毕竟还是很穷的。阿西阿妈忙笑着迎合道:“是的,是的,社会好了,人是会愈长愈年轻的,不会早死,过几年后再享福也不迟。”

  过后,表姐妹俩一时无语,陷入尴尬的僵局。过去相互间有摆谈不完的话,可到了晚年表姐妹俩便经常遇上这种相互无话可谈的局面。似乎是清楚这种场面多少是由自己造成的,所以每回都是阿西阿妈主动找话打破僵局:“阿冉,好像很久没见你克古惹回来了。”

  “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,说是他们单位有事。”谈到自己的大儿子,阿苦阿妈瞬间找到了自尊和勇气,“我克古惹可能明天就回来了,不知又要给我买什么好东西来呢。”阿苦阿妈用特别的语气说出了最后这句话。

  可阿西阿妈对这句话即充耳不闻,倒装出一副很小心的样子细声问道:“阿冉,听别人说,你克古惹他们这种以往给国家做工作的人,现在国家不要他们了?”

  这话让阿苦阿妈才找回的自尊和傲气,突然间消失殆尽了。

  大儿子在山外汉区工作是她向来骄傲的资本,是阿苦阿妈一家人的精神支柱,物质基础和财富来源。阿苦阿妈一向拿大儿子在山外汉区工作拿工资作为锐器,来护卫和回击寨里富裕人家的欺压,有时甚至还以此武器主动攻击他们。可看样子这武器就要从她手中消失了。寨里人都用幸灾乐祸的心态和语气沸沸扬扬议论开了,说现在国家政策变了,像克古惹他们这种以前的国家职工,现在国家已抛弃不管,不再认他们了。这种说法阿苦阿妈听了如五雷轰顶。不久前,她曾试探地私下问过休假回家的克古惹,希望克古惹否认这种说法,但克古惹却坦然告诉了她,现在国家要进行改制,所有的企业都要卖给私人,国家就付给他们一定数额的工龄钱后,想留在原单位的,和新的业主签字协议,想走的自便。阿苦阿妈听后心里一惊,给击得六神无主了。呆了一阵后连声愤然责备国家这种不近人情的政策,一再吩咐克古惹拿了工龄钱后,也要想法留在原单位上,这不仅是财源问题,更重要的是面子原因。

  这几年,阿苦阿妈的几家儿子财富赶不上别的人家,阿苦阿妈也毫不气馁自卑,在阿西阿妈的充阔面前也能得意一番,除了自己的几个儿子比别人家的儿子和睦团结外,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儿子在山外汉区工作,脖子上安有流银水的管子,阿苦阿妈认为今年不富总有一年会富起来的。可如今……而克古惹似乎又听不进阿苦阿妈的再三叮嘱,执意要拿工龄钱回家乡发展,让阿苦阿妈怄气不已。为此,她不愿想这件事,更怕别人谈起这事。可这时,阿西阿妈有意在她心灵的伤口上撒盐了。

  阿苦阿妈心里一阵惊痛,面上却做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,淡然说道:

  “听说国家政策倒是变了,但听我克古惹讲,国家不是不要他们了,政策变后还是继续要的,只是想走的不挽留,想留的不赶他。国家政策是不想让我克古惹走的,我克古惹是放心不下家里的兄弟们才想回来的。阿苦阿妈用特别的语气得意补充道:阿米,听说想回家的人,国家是要给很大一笔钱的呢。”

  阿西阿妈却不屑于耳:“你克古惹拿再多的钱回来也不够他兄弟姐妹们分的哟,你想想他一个人就要养活你们这么一大群人。阿西阿妈似乎很同情克古惹:你克古惹也是活得够累够苦的呀,一个人为一大家人操心。”

  阿西阿妈看中要攻击对方弱点的反成了阿苦阿妈手中的锐利武器:“是的,我的克古惹是很会做大哥的,不分你我地对待着他的弟妹们,再累再苦也从不说出口的。”阿苦阿妈禁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,“在钱财方面,我的克古惹更是从来不分你我的,都是有了一同用,不像有些人家兄弟间为了钱财成了冤家。”

  阿西阿妈听后红了脸,忙说道:“这年头,弟兄间为了钱财成冤家的已不少啊!”

  阿苦阿妈也自我感觉到,自己刚才的话是说直说重了些,忙附和起来:“是呀,这样的兄弟这几年是不少见了。”

  俩人又缄言不语了。这种貌合神离的来往和你欺我压的谈语,让阿苦阿妈反感,甚至畏惧。她真想拂袖而去,远远地离开自己这位仗财贬人的表姐;可又碍于情面和亲戚关系,只好硬着头皮陪着违心地与之来往,交谈了。

  阿苦阿妈主动找了话题:“阿米,你这段时间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间都好,脸上黄亮亮的。”

  这话让阿西阿妈又无不得意起来:“阿冉,我身体怎么会不好啊,吃得好穿得好耍得好,睡前酒肉是吃喝不完的。”

  阿苦阿妈后悔自己无意间又抬举了对方,忙转了话题:“我觉得一个人的身体还是和心情有关,一旦心里有忧有愁了,那吃喝得再好也是对身体无用的。”过后,阿苦阿妈有意问道,“阿米,你两个儿子在这段时间倒像是没吵没闹样?”

  “有什么事要值得去吵嘴闹架的,都是一个母亲名下的亲兄弟,‘两条大河相互打不断腰,两个冤家相互恨不到头’,何况是吃母亲的一只奶长大的,结仇能结到哪里?都是今天吵了明天好的。现在我两个儿子是不再吵嘴闹架了,早已很和睦了。”

  阿西阿妈的语音刚落,忽然从她两家儿子屋前的木栅栏道上,传来了两个男人的争吵声。两位老人都同时惊异地扭头觅声眺望。传来的争吵声骤然加剧,已附上了两个女人的辱骂声。

  阿苦阿妈的心里不免涌来一股幸灾乐祸之感,说:“阿米,好像是你们屋里有人吵架了。”

  阿西阿妈的脸上现出了慌恐的神色,却努力掩饰住说道:“阿冉,好像不是我们屋里吧?”

  这时候,吵闹声愈加清晰明白了,已经有人在木栅栏道上拉拉扯扯地扭打起来了。

  阿苦阿妈替阿西阿妈担心起来:“阿米,你看,是你两个儿子又在吵架了。”

  无法否认和掩盖的事实,让阿西阿妈刹那间脸色大变,但她强装稳重道:是我那两个儿子吵起来了。不过没有事的,他们吵过几句后就不吵了,牙齿舌头长一处,哪有不咬着碰着的?阿西阿妈故作轻松地一笑后,转移起话题来:“阿冉,你克古惹真的要回家来做农活的话,可能做不起了吧,这么多年在单位上耍惯了?”

  阿苦阿妈的心里一阵冷笑,暗想这阿西阿妈也是太死爱面子了,自己的儿子在家里吵闹得可以羞死人了,她还把它抛在一边,仍一劲儿地贬别人来抬自己呢。阿苦阿妈不屑一笑:

  “即使我克古惹做不起农活了,也还有他的兄弟和弟媳们呢。他的兄弟和弟媳们是不会对他们的哥哥不管的。我这几个儿子一惯都是想一起动一处的。再说,我克古惹虽说在外工作了二十来年,可如今对农活没有一样不熟的。我这大儿子自小就有个倔劲儿,只要他下决心要做的事,是难不住他的。”

  尽管阿西阿妈仍在尽力找话与阿苦妈闲聊着,可木栅栏道上两个儿子的吵闹声在急剧升温。阿苦阿妈都有些不安起来,连声催阿西阿妈快回去看看。阿西阿妈终于憋不住了,难堪一阵后先辞了阿苦阿妈,慌忙起身要回去了。

  阿苦阿妈做出很同情她的样子,问道:“阿米,你这两个儿子也是,怎么经常这样吵闹,让你忧愁伤心的?”

  阿西阿妈却顾不上再说什么了。望着她匆匆赶去的背影,阿苦阿妈摇头撅嘴叹然起来:家里的儿子些这样不和睦,你的儿子些再富裕,你吃穿得再好我也看不起了。

  银红的夕阳西沉了。从西边投来的山阴愈拉愈长,愈升愈高,终于掩没了阿苦阿妈眼前不远处的羊子,正从阿苦阿妈的脚下朝她身上和身后的山坡上慢慢爬行着。灿烂的晚霞照射在阿苦阿妈的皱脸上,映出一脸的兴奋,金闪闪的余晖填平,盛满了阿苦阿妈脸上的沟壑,使这张脸突然间年轻了许多。看见寨子里一个个的横板屋顶上飘起了袅袅的炊烟,阿苦阿妈终于高高兴兴地吆羊回家了。

  一路上,从阿西阿妈她们那木栅栏道上传来的吵闹声不绝于耳。

  阿苦阿妈暗想,这可能是上天要富人遭殃,穷人获福的时候了。只是阿苦阿妈很好奇,阿西家的这两个儿子,今天又是为何如此凶猛地吵打起来的?

  (长篇小说系彝族著名作家杨林文十年前青涩原创作品,授权母语在线独家发布,未经授权禁止转载!)

  作者:杨林文 责编:黑色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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